古都老妇

　　常常怀念在日本短暂的日子，尤其是怀念在京都一带的流浪漫游，孑然一身，肩荷背囊，破书两三本，蔽衣一袭，跳着卵石古道，结雨如丝，远树如烟，行人稀少，只偶然遇到一两位老妇，看她们白发苍苍，和服朴素，她们微笑，佝偻地颔头鞠躬，柔和慈祥地说声【嗨咿！】虽一声招呼，可是那慈祥文雅的微笑，对于异国游子，是多么的温暖啊！我总是感激地深鞠躬回礼，用我生硬的日语回报，然后既恭敬又感谢地目送他们，望着她们踏着木屐，撑着油纸雨伞，走入蒙蒙细雨之中。每次都看成了母亲的背景，可是和母亲相隔多么遥远哪！

　　望着烟雨中的老妇人背影，和那些如烟似雾，苍苍幢幢的苍鬱古树，不时露出一一角佛殿飞檐或者玲珑佛塔，也总有些盲人在什么地方吹着竹笛，那阵笛声，纖细悲凉，一声声，听得游子热泪迸涌，难以自制。

　　没有比这撩人乡愁思母更甚的情景，没有比这更强烈的异国情调，也没有比这更令人怀念自已的故国了。遍游了世界，在巴黎，在伦敦在柏林，在维也纳、纽约、三藩市、香港，看尽了多姿多采的多面景色，观尽了各种民族的奇风异俗，离开慈母更遥远，离开了故国也更遥远，可是没有一处地方比京都的偏僻古道、烟雨一角的古寺更使人感到乡愁深深。

　　是什么？真不容易分析得出来。京都市区西化的一面，庸俗得不值一提，一如任何纸醉金迷的西方都会，也一如东京，丝毫不会留给我好感。为什么？那古木夹道的小路，卵石闪烁着细雨水光，那撑伞的慈祥日本老妇，竟会在我记忆中记永远不能泯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