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思的大乘禅法始终贯穿南岳佛教

　　由于慧思（515—577）有一个创立天台宗的弟子智顗(538—597)便“师因徒荣”而被天台宗“抢注”奉为其传承谱系中的三祖（初祖龙树、二祖慧文、三祖慧思、四祖智顗……），以至于人们都习惯于先入为主地从天台宗的角度来审视慧思或基于天台宗的语境中来研究和言说慧思，如此将慧思“绑定”在天台宗上其实是局限住了慧思，遮蔽了慧思一生中的许多佛教信息，一如道教在“序谱”时把本与其没什么关系的老子奉为祖师而在文化上束缚住了老子一样，因为老子的文化辐射远非道教所能涵盖，至少两者不能完全重叠。回想起来，我的佛教学术生涯是从研究天台宗开始的，说实话，期间也没少从天台宗的角度来论述慧思，对天台宗意义上的慧思不说了如指掌，也应该是非常熟悉。说慧思与天台宗有关或反过来天台宗与慧思有关，甚至两者关系非常密切，这都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说慧思只与天台宗有关，那就错了，而若说天台宗只与慧思有关，那就更是大错特错了。我这样说并非是空穴来风捕风捉影，因为冯友兰先生（1895—1990）就是犯此大错的人，他在其解放前所写的《中国哲学史》（商务印书馆1934年9月版）中，当介绍和阐述天台宗佛学时，只讲慧思的佛学思想而不及其他，以为天台佛学就是慧思佛学，将慧思佛学与天台佛学等同，而且居然还以当时一直到今天学术界就其作者是不是慧思都还争论不休的《大乘止观法门》为唯一的文本依据来展示慧思的佛学思想，简直就是让人目瞪口呆，莫名其妙，叹为观止，唏嘘不已。真是见过草率的，没见过这么草率的！胡适先生（1891—1962）因为不懂佛学而没法把中国哲学史写完，留下部有头无尾名不副实只谈先秦哲学的“烂尾书”《中国哲学史大纲》就搁笔不写了。如果说胡适先生有自知之明而不写佛学，那么冯友兰先生就是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地乱写佛学了，尤其是乱写天台佛学。

　　虽然我自己同样也没有能力——至少目前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来写一部我认为应该从慧思开始直至于今竖贯1500多年的南岳佛教史，但其“史眼”或者说中心思想我是看得很分明的，那就是慧思以“定慧等学”为指导的禅学得以建立的般若思想。般若思想可以说贯穿南岳佛教史始终的红线。慧思对般若思想的热衷自不必多说，前文已有详尽的交代。现在南岳的福严寺，其前身就是慧思当年所创建的般若寺（也叫般若台）。般若寺是在北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4）被住持该寺的福严和尚依其名改为福严寺的。慧思当初以“般若”来命名其所创建的佛寺，可见般若思想在其心目中有着多么崇高的地位！只要了解慧思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将其和般若联系起来，有时甚至是无意中的流露，比如心然法师晚上在月光下的法藏寺（上海的一个天台宗寺院）散步，随缘而走随缘而思：“停住脚步坐下，你终于忘却你是一个来自于城市的人。城市的种种，浮华与躁动，已然无关紧要，如同天台宗师慧思禅师有过的般若禅静的状态之中，晨钟暮鼓宛如隔世。不管你有多少想不完的心事，理不完的头绪，于这古刹月夜之下，一切将休。”心然法师之想起慧思的“般若禅静”完全是一种无意识的自然流露而非解释佛理那样的刻意造作，这充分说明慧思和般若的关系在象心然法师那样的熟悉慧思佛学的僧人眼中就是水乳交融的关系。鉴于慧思和般若有着如此密切的关系，我倒是想冒昧地建议大岳法师如果可以改的话，不妨将福严寺改回原名，叫般若寺该多好，因为这既符合慧思的本意，又没有“福严”一词所散发出来的浓郁的“求福报”的民间佛教气息，这种民间佛教气息与慧思所看重的般若思想乃至一般正信佛教所提倡的“开智慧”的理念相左。尽管慧思的般若寺后来被改名为福严寺与福严和尚有着直接的关系，但是我想，这种改名与南岳佛教到了北宋出现严重的以“求福报”为导向的民间化亦不无关系，至少可以从这个角度来加以诠释，即般若寺在北宋时期被改名为福严寺，正好契合了那时南岳佛教从求“般若”智慧到“求福报”的转向，而在此前的唐朝，南岳佛教还是在沿着慧思重视般若的思路在发展，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被誉为禅宗南宗“七祖”的南岳(677—744)。南岳怀让是慧能的弟子，他于唐先天二年(713)，也就是慧能圆寂的那一年，“往衡岳居般若寺”，并将般若寺辟为禅宗道场，并改称为“般若禅寺”，寺的性质虽然变了但名没变，还是以“般若”为名。当然，有其名更有其实，在那个著名的“磨砖作镜”公案中，南岳怀让为点化马祖道一（709—788）所说的“磨砖既不成镜，坐禅岂得作佛”就体现了禅不能只讲“定”同时还要讲“慧”的“定慧等学”思想，也就是“般若”禅学思想。为了让马祖道一能更加明白这种“般若”禅学思想，南岳怀让还开示他说：

　　在南岳怀让看来，“禅非坐卧”，不是死坐在那里就是禅，禅是“般若”智慧的开显，是全机大用活泼泼的。另据徐孙铭先生的考证，在南岳怀让之后，南岳还出现过一个今天已鲜为人知的乘云宗，“乘云宗于唐天宝元年创立，至今有千余年历史。民国道安法师属于乘云宗第三十九世。……乘云宗是中国禅宗中一支，……是有着完整传承系统、独特宗风的相对独立的宗派。乘云宗以般若为宗，宗仰寿佛，融合禅净，严持戒律，形成比较鲜明的宗风”，传说该宗的创始人“范化当年讲《般若经》，有天乐鸣空之征。”可见，这个以“般若”为指导的禅宗宗派在南岳至少一直存在到民国年间。总之，从慧思经怀让一直到乘云宗的道安法师（1907—1976），我们似乎看到了一条从南北朝一直到近现代贯穿南岳佛教始终的“般若”红线，至于这条红线在当代是否还能延续，那就要看当代南岳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