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熏人，破了禅定，却让黄庭坚留下绝妙书作

作为“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擅长行草书，其书法多长枪大戟、大开大合，风格独特。其中一幅《花气熏人帖》可谓绝妙之作。

吸引人的首先是这“花气薰人”四字，它似乎真的带着一股气息一下子就把人熏倒了，以致清醒过来对它爱不释手。

花气薰人欲破禅，心情其实过中年。

春来诗思何所似，八节滩头上水船。

此帖所书内容是一首小诗，略加翻译，便也就成一则故事，或一个偈子：

我的禅定就被这花浓郁的香气打破了，现在心境已过中年，并不想被打扰，可是你却在春天送来这些花催我写诗，却不知我现在的状态就像一尾小舟在八节滩头的逆流中颠簸徘徊。

但黄庭坚书写它时，只当一短札而已：

公元1100年左右的一天，晚年的黄庭坚正在家闭关修行，突然有人送来满屋子的花。送花的是驸马王铣，原来是不久前黄庭坚曾答应驸马王铣写诗相赠，但是过了好久，驸马也没有收到，就派人送来一屋子的花提醒，可是没想到这熏人的花气，反而完全扰乱了黄庭坚的禅定，他便写下了这封短札。

黄庭坚如此“无意”于书的一件短札，在我看来成了他一生留下的最精彩法帖。此帖之精彩我实在不愿解说，因为我觉得对它的任何解说都是多余，读者诸君只需一读原帖，其所有精彩便可心领神会。我只想说说的是，此帖在黄庭坚留下的所有法帖中显得独特而精彩的原因。

上面说了这么多，其实已无须多说，无非还是应了苏东坡“无意佳乃佳”的话。

黄庭坚虽是苏东坡的学生，位居“苏门四学士”之首，但其之于书法无论是认识还是实践，都是与苏东坡有些不同的，甚至有时候是相反的。传说宋徽宗有一次让米芾用一个字来概括一下当朝几位著名书法家的书风，米芾稍加思索后说：“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东坡画字……臣书刷字。”

“勒” “排”意为何如，我们一般人有点费解，且不去说；“描” “画” “刷”似乎不难理解，细究一下“描”“画”，本意区别并不大，即笔下有点样子，有点小心，有点理性，唯轻重上有些许区别——“描”或稍轻些吧。而 “刷”较之“描”和“画”，除了有点随意和随性外，至少还有点速度和力度。证之他们的书作，苏书常被人形容为“老熊出游道，百兽避让”，可见其书确实笔笔沉着，力拨干钧；黄庭坚的书法人常以“长枪大戟”比之，但较之于苏书终究少了几分沉着，而较之于米书又终究少了几分痛快。米芾所说的“描字”究竟指什么？

我们能从黄庭坚书法中看到的描字痕迹，似乎正是他的长枪大戟、如辐似射和大开大合。在“宋四家”中，黄庭坚是最喜欢也最善于使用那种长而夸张的撇捺和长横的，它们在一个个单字中，如车幅一般向四周射去，极具视觉的张力，是黄庭坚书法最鲜明的特点。

这样的笔画，的确很漂亮，其线条本身就极富有立体感和质感，再加上他还每每会在这样的笔画中故意增加一丝儿略有略无的波折，使之或如崩紧的箭弓，或如苍劲的虬枝，以完全避免了线条过长而产生的僵直与单调。而要写出这样的笔画，用笔上至少有两点要做到：一是绝对中锋；而是笔力必须力贯始末。这与晋唐行草书用笔是完全不同的，从王献之开始，到颠张醉素，用笔连绵映带，多用绞转。

有人曾送给王铎一顶“理性草书大师”的桂冠，我以为这顶桂冠不如送给黄庭坚，因为那种理性参与其中的草书书风，虽然王铎发挥得似乎更加完美，尤其是在理性与感性参与度的把握上，似乎控制得更好，但黄庭坚毕竟是首创，王铎只是来者。

不过艺术终究是感性的产物，所以我还是更喜欢《花气薰人帖》：它用纸不大，字数也不多，黄庭坚书写它时，不必用太大太长的毛笔，不必高握笔管，不必站着拉开架势，不必凝神屏气……它也因此而更自然，更自由，更自在，也更可爱；有人将它称为黄庭坚的“寒食帖”，细细想来自有道理。